皇室贵胄，古欧风采

巴洛克时期以及在此之前的音乐作品，相对于古典主义时期、浪漫主义时期以及近现代音乐作品，无论是从被选为演出录音曲目单的频率，还是以欣赏者层面的受欢迎程度看，实际上是相对冷门且比较不讨喜的。这里面主要的原因无非两个：第一，巴洛克时期的古典音乐处于理论发展和乐器发展水平还不够完善的阶段，音乐作品整体的完成度比如后期同类作品；第二，尽管诞生出了巴赫与亨德尔这样伟大的音乐家，但是巴洛克时期的作曲家相互抄袭，“自我复制”蔚然成风，致使许多创作量动则成百上千的作曲家，当年红极一时，而如今作品却因含金量低，逐渐尘封于故纸堆中乏人问津。近年来，乘着本真演绎兴起的东风，欧美音乐界对所谓“音乐考古学”日益重视起来。本部位于法国的资深古典音乐厂牌Harmonia Mundi，就是唱片界着眼于复兴传统美声艺术的旗手。他们努力挖掘那些已快被世人遗忘的古老音乐艺术，从文艺复兴时期的朴素器乐独奏到亨德尔的冷门清唱剧，一张张精良制作的唱片，将这些少为人知晓几乎快算是“出土文物”的音乐再现于今时今日的乐迷面前。毫不夸张地说，Harmonia Mundi的每一次出击，都像是一次别开生面的古典声乐考古发表会。

《皇家三重奏》（编号：HMU 807590 SACD），是Harmonia Mundi美国分部新近制作出版的一张录音。碟名中的“三重奏”，并非我们顾名思义中的器乐三重奏，而是录音曲目节选自巴洛克时期三位大作曲家的歌剧声乐创作，他们分别是亨德尔、博凯里尼和阿提里奥•阿瑞奥斯蒂。巧的是，这三位大师在世时都曾经受聘担当欧洲国家皇室御用作曲家，故而“皇家三重奏”可谓是名副其实。此碟的另外一个亮点，是演出班底的主角——当代杰出的假声男高音歌唱家劳伦斯•扎佐（Lawrence Zazzo）。

在古典音乐发展历程中，巴洛克时期相当特殊，其歌剧作品多服务于皇家和贵族阶层，内容多讲述希腊神话人物或帝皇将相的故事。当时的教会把持着大众音乐的话语权，女性被禁止在教堂唱诗班和舞台上演唱，于是舞台上的表演者基本上都是男性。教会为了避免这些歌剧演唱者和教堂唱诗班的男性歌手不受青春期变声影响，使他们的嗓音永远保持清冽明亮，不人道地在青春期到来之前对他们施行阉割手术。这类阉人歌手在整个十七八世纪非常盛行，特别是在歌剧的发源地意大利。阉伶的音域宽广、灵活、有力，其独特音色与高度歌唱技巧相结合，能演唱极困难的声乐段落，大受当时观众欢迎。随着社会的进步，阉人歌手的传承早已经被废止，到了现代，大多数早期声乐或歌剧作品中原由阉人歌手诠释演出的部分，通常改由次女高音的女性歌唱家来担任。而事实上假声男高音（countertenor），无论从音色的相似度还是声音的力量感上，都要比女性歌唱家更适合演绎早期声乐或歌剧作品。但是假声男高音因为事业道路受到很大局限，愿意以此为毕生事业者寥寥无几。因此当代乐坛屈指可数的几位假声男高音歌唱家，无一不是乐评人笔下的珍宝。劳伦斯•扎佐出生于美国费城，他先后毕业于耶鲁大学、英国剑桥大学国王学院和英国皇家音乐学院，学历相当漂亮。毕业后他开始了作为独唱歌剧演员的生涯，多年来他几乎参演过所有欧美一流卡司的巴洛克和早期歌剧剧目，演出足迹遍及每一个顶尖的歌剧舞台。他精擅的演唱曲目不仅巴洛克歌剧和清唱剧，而且也涉猎20世纪的近现代声乐作品。由于技术全面，又年富力强，劳伦斯•扎佐成为欧美歌剧界炙手可热的红人。

出自12部巴洛克歌剧的18首咏叹调，构成了这张《皇家三重奏》专辑的内容。三位皇家御用作曲家的创作既在整体上表现出统一的巴洛克的格调，富丽堂皇，高贵精巧，又在各个层面各擅胜场。如果你想当然地以为曲目都是出自《里纳尔多》、《狄朵与埃涅阿斯》这种知名度的剧目，或者是以为选择的都是《让我哭泣》、《我躺在冰冷的地上》这种上镜率极高的热门巴洛克曲目，那就大错特错了。制作团队显然根本没有考虑过要借助选曲的亲和力来吸引乐迷，他们端出的是一道你懂就自然爱死，不懂麻烦出口转右的原汁原味的地道巴洛克大菜。除开亨德尔的《朱利奥•凯撒》和《罗德琳达》，此碟曲目涉及的其余剧目对于普罗乐迷，不要说曾经接触过全剧，哪怕是曾闻其名甚至都不一定做得到，部分曲目更是首次出现在录音唱片当中。TRACK2《我为斯纳雷丝哭泣》，出自亨德尔的《弗拉维奥》，是另外一部《罗德琳达》的姊妹篇，讲述伦巴第王后罗德琳达的幼子弗拉维奥的故事，歌词讲述和爱人分离的痛苦，旋律弥漫着巴洛克时期音乐特有的哀婉气息，伴奏时而营造出跌宕起伏的冲突感，劳伦斯•扎佐游刃有余地在复杂的腔调转回中穿梭，情绪饱满且戏剧性浓厚，把这首咏叹调表演得干净利落。TRACK8《为了捍卫倾慕你的荣耀》，出自鲍凯里尼的《格里塞尔达》（斯卡拉蒂和维瓦尔第都作有同名歌剧，而且相对知名度稍高），是描述宫廷孽恋情仇的悲剧作品。这首咏叹调是主角对私密爱人的悲情独白，歌词字里行间流露出对对方的深深迷恋，又传达出两人无法成双结对的痛苦无奈。劳伦斯•扎佐对嗓音的运用堪称层次丰富，把人物百感交集的内心充分展现出来，和低吟浅唱伴和的乐团搭配默契，发挥出隽永十足的感染力。意大利作曲家阿提里奥•阿瑞奥斯蒂（Attilio Ariosti，1666-1729）是巴洛克时期的歌唱家和风琴手，同时也是中提琴家和作曲家。1716年他受聘担任伦敦皇家音乐学院作曲家，传世有大量歌剧、康塔塔和各类器乐作品。《皇家三重奏》选择了这位冷门作曲家的四首咏叹调，让人对其产生浓厚的兴趣。TRACK9《狂风呼号，浪卷千尺》，出自阿瑞奥斯蒂的代表作《纳夫拉吉奥•维奇诺》，虽然不清楚该剧目的剧情与主题，但是劳伦斯•扎佐用他精彩的表演在我们眼前勾勒出一幅在狂风骤雨中艰难航海图卷：面对大自然威力无情地持续冲击，主角的内心和惊恐的水手们一样忐忑不安，但是前方的目标又像灯塔让他逐渐鼓起抗争的勇气。

《皇家三重奏》这张唱片无疑是超出乐迷预期的精品，它的内容虽然步行康庄大道，但是自有曲径通幽的魅力。借由劳伦斯•扎佐的精彩诠释，我们不仅像穿梭时空回到古雅庄重的巴洛克皇室音乐厅，和身着华服的皇族贵胄同坐欣赏一台水准高超的音乐会，也大致可以想见当年阉人歌手在舞台上纵横开阖地令所有观众如醉如痴的情景。担纲伴奏演出的新音乐室内乐团，是一支专为声乐与器乐表演而设计的小型组合，由大卫•巴特斯创立并担任指挥。这位艺术造诣相当成熟的当代英国指挥家，不仅是古乐专家，而且专精于英国和法国中古历史研究。他尤为擅长阐释巴洛克和古典风格的剧目，在2007年在英国创建新音乐室内乐团（据说此团名灵感来自于巴洛克早期意大利作曲家卡西尼的同名私家乐团）后，逐渐在欧美乐坛获得越来越高的声誉。乐团人数控制在25人左右，弦乐木管铜管羽管键琴等声部一应俱全，是足以应对几乎所有巴洛克作品的一支劲旅。新音乐室内乐团的演出秉持着本真演绎的规范，使用古乐器或仿古乐器，乐谱必经反复考据推敲，在录音方面坚持宁缺毋滥的原则，使得乐团近年来在国际各大古典音乐评奖中斩获良多。

劳伦斯•扎佐的舞台演出照（图左）

播放时间足有78分钟的这张SACD是数码录音的极致体现，分量感十足，让观者如同置身于表演的现场，近距离聆听大师级的歌唱，实在是难得的美好享受。录制于美国加州和英国伦敦的这张唱片，在地点的选择上并非照搬市面上同类录音作品喜爱选择在教堂这种残响丰富的场所，但是录音师出色的收音和后期处理，使得唱片声音品质相当高，背景干净得一尘不染，劳伦斯•扎佐铿锵有力但又明亮照人的音色极具穿透力，假声男高音丝毫不亚于女声花腔的炫技转折细节一清二楚，细腻饱满又不失丰润，人声的比例和残响自然纯真，而且有着正常的比例和结像。本真乐器奏出的管弦乐部分的录音也非常好，古乐团的乐音线条清晰同时具有厚度感，弦乐如丝般细腻光滑，带有巴洛克器乐特有的感染力，听起来古香古色，与诗意盎然的歌词水乳交融地组合为一体，将听者的思绪拉入数百年前的古老时空，发挥出了惊人的舞台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