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中的神话：巴克豪斯单声道贝多芬奏鸣曲全集

大家常说贝多芬钢琴奏鸣曲全集中有“三驾马车”，而这“三驾马车”亦是大多数人对贝多芬钢琴奏鸣曲甚至是对古典音乐的入门，相信这三位的名字我们都不会陌生：亚瑟·施纳贝尔（Arthur Schnabel）、威廉海姆·肯普夫（Wilheim Kempff）以及威廉海姆·巴克豪斯（Wilheim Backhaus）。估计不少人在刚开始听古典音乐的时候买的唱片，就是他们演奏的贝多芬“悲怆”、“月光”和“热情”奏鸣曲，笔者之前还曾见过有国内的唱片公司，在一张唱片中让他们三位“齐聚一堂”，并分别演奏这三首钢琴奏鸣曲之一，这当然是懒，不过对于不少人来说这已经足够了。当然，在买了原版之后这张唱片就可以弃掉了，或者过年的时候送给熊孩子以保自家唱片柜平安也是极好的。

不过随着年岁渐长，大家总以各种原因“移情别恋”：我更喜欢那个XXX的、单声道不好听、我听不懂贝多芬钢琴奏鸣曲啊……这种感觉，就像是长大了的我们，开始有意无意地忘记家中父母，自己在外觥筹交错，父母则相顾着粗茶淡饭。

不过说实话，这三部贝多芬钢琴奏鸣曲被称为“三驾马车”，并不只是因为它们的知名程度，更重要的是在于这三套唱片在贝多芬钢琴奏鸣曲演绎历史上开天辟地般的意义，而本文将带大家领略巴克豪斯于1950-1954年在Decca唱片公司留下的单声道全集，去发掘那些黑白胶卷中闪灵的流光。

这套唱片估计大家都非常熟悉了，这套录制于1950-1954年之间的贝多芬钢琴奏鸣曲全集可以说是战后贝多芬钢琴奏鸣曲录音上的里程碑，要知道被不少朋友誉为“录音室魔术师”的吉泽金尽管对贝多芬32首钢琴奏鸣曲了然于胸，但是在战后的创世纪般的萨尔布吕肯广播录音中并没有把全集都录一遍，而在生命的最后时光中，他才于艾比路录音室中留下了自己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的《第七钢琴奏鸣曲》录音，这才能勉强说“弹过全集”，再加上长期这套录音长期未见天日，即便是Tahra公司的唯一发行，也被抢购一空。而去年Tahra公司关门大吉也预示着这一套录音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以内都不会再版了。

巴克豪斯在录制这套唱片的时候还是属于他的技巧鼎盛时期，不过问题在于，他的鼎盛时期到底有多长？毕竟巴克豪斯出生于1884年，录完这套唱片的1954年他也已经是70岁高龄了。实际上，他的技巧鼎盛时期大概到这里就差不多结束了，在他1959年录制的第一套立体声版本的贝多芬钢琴奏鸣曲之中，技术上已经有所迟滞，因而在技巧巅峰的《第二十九号钢琴奏鸣曲》中只能采用自己在1952年的单声道录音，于是在唱片上书有“录制于1952-1969年”字样。

这一套贝多芬钢琴奏鸣曲，是录音历史上重要的文献，其技巧之精确和演绎之高超，都是后来者无法比拟的，即便在“三驾马车”中，也有非常高的地位。在不少人的贝多芬钢琴奏鸣曲之选中，这一套唱片基本上牢牢占据前列的位置。而这套唱片在50年代由Decca公司以LXT橙金标系列发行，这一套黑胶数量非常稀少，可惜橙金标系列的品相一直差强人意（之前还有以10寸盘的黑金标发行，同样数量少而品相参差），所以一旦出现，价格都不会太高，当然前提是要“出现”，因为无论是eBay还是淘宝，都很难见到。笔者有朋友几经辗转收集完成，尽管版次参差不齐，有Decca标和London标（London标是Decca在北美的发行厂牌），但也是很不容易地收齐了。CD方面，英国Decca在很早的时候出版过，自然也是早就被抢购一空，Decca最近的再版也是再版巴克豪斯的立体声版本；日本的Denon自然出版过，当时很快就被抢购一空，价格也是高企不下；意大利Decca也出版过，尽管被认为是“退而求其次”之选，但同样在交易市场难觅其踪。所以若是见到，只要不是盗版和高仿，都可以毫不犹豫地收入囊中。

说实话，笔者觉得，在不剖析其研议的特点之下去谈这套唱片的价值，是十分空洞的，毕竟前面讲到其技巧的精确和演绎的高超，若不通过具体的分析，对读者来说也只是“水过鸭背”，那这样还不如谈谈为什么这套唱片价格高企以及现在的环球公司为何一直不再版发行这套唱片好过呢。所以接下来，我们还是通过三首奏鸣曲的演奏来谈谈这套唱片的内在价值吧。

黑胶版本的封面，可以见到Decca和FFRR的字样和标识

基于笔者的私人体验，拿到一套贝多芬钢琴奏鸣曲全集时，第一时间肯定会找出第七号钢琴奏鸣曲出来作为“考察点”。当然除了私人体验以外，这部作品随时间而变化的演绎风格也是一个非常值得探讨的命题，因为基于播放载体的变化，对第二乐章广板的演绎速度也一直在改变：黑胶时期的录音中，广板的速度几乎和第一乐章急板的速度相当；而到了CD时代，录音时间大幅度提升，钢琴家们终于可以以“广板的速度”来演奏广板了。当然最值得玩味的是，把广板演奏成快板，又会是怎么样的一种体验。

想当年笔者聆听里赫特1976在布达佩斯现场演奏的《第七号钢琴奏鸣曲》时，陷入了一种极为神圣的体验中：疾风骤雨般的快板就仿佛南方酝酿已久的暴雨，大有“黑云压城城欲摧”之力；极慢的慢版则令人想起列宾的《伏尔加河上的纤夫》，然而小步舞曲乍一现，如见《西斯廷圣母》，据说在这一瞬间，几乎全场拭泪；快板则已是沐浴圣光之后的欣喜心情，就如列宁格勒炮火静息之后的欢欣。

至于巴克豪斯又是怎样如何演奏的呢？同样在猛烈宏大的首乐章之后，巴克豪斯以非常快的速度开始第二乐章，在非广板的演奏速度下，第二乐章反而多了几分愤怒气氛，他在对待属七和弦上的暴烈也是在令笔者大吃一惊；小步舞曲充满着诗性，简单地用海子的诗来概括便是“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末乐章则是出人意料地慢起，便是辛弃疾“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然而锋芒一转，摇身而变成李太白“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巴克豪斯的《第二十六号奏鸣曲》非常耐人寻味，他彼时演奏此曲已有云淡风清的感觉。开头的“告别”主题既不感伤，也不悲情，娓娓道来“平静的离别”；不少钢琴家会“下快手”的第16-第28小节，在巴克豪斯手里反而显得抒情歌唱；展开部也是浅吟低唱。短小的次乐章则充满了低沉压抑和不安的气氛；第三乐章则是巴克豪斯技术和乐思的绝好体现，第一主题一气呵成，婉转轻唱的第二主题则是令人感动，如久别重逢的老泪纵横。

贝多芬最后一部钢琴奏鸣曲。

巴克豪斯被称为“键盘狮王”，不止是体现在他能轻易驾驭许多难度极高的曲目——即便是在他技巧开始衰退的时候，也只是对贝多芬《第二十九号钢琴奏鸣曲“锤子钢琴”》“认过输”，《第三十二号奏鸣曲》也是毫不含糊——还体现在与他演奏一些作品时强大的气势，譬如在《第三十二号奏鸣曲》第一乐章的第一主题那一段气吞山河的演奏。

第二乐章的六个变奏一向是考验钢琴家的“脑”上功夫，这六个变奏体现着贝多芬思维升华的层层叠进，第四个变奏那一串叮叮咚咚的16分音符点亮了整首奏鸣曲，而他在第六变奏又燃起一堆熊熊燃烧的火焰。笔者每次听到这里，总能感觉到一股神秘的力量在脑海里涌动，这跟脑溢血没关系，而是一种情感上的神奇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