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弦》琵琶记 ——以记亲历《问弦》之诞生

2023年10月上海音响展之际，随龙源音乐的田峰与欧阳永青两位老总拜访了民乐器修复大师沈正国先生。行程缘起于龙源音乐准备制作的一张新专辑——著名琵琶演奏家吴蛮先生介绍了一批古旧的老琵琶，或经修复，目前尚可以弹奏。这些远至明末近也有百年的琵琶或是民间遗存，或是那些历史留名的琵琶演奏家的传世遗物，极为珍贵。她建议用这些老琵琶演奏一些传统曲目录制下来，出版一张专辑，不失为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

网约车好像走了很久，拐来拐去的来到一个看似有些年头的居民小区，在一个单元楼二楼找到了沈先生的工作室。这是一个三室一厅的居民房，每个房间都不很大，屋里摆满了各色老旧乐器，琵琶柳琴居多。我之前也曾去过不少乐器厂与乐器工坊，见识过很多整齐排列的古筝扬琴二胡琵琶，而如此多样、老旧不一、大小参差的旧琵琶还是头回得见，格外惊奇。

接待我们的是沈先生和上海音乐学院的邢媛博士与她的一位弹琵琶的学生。沈先生中等个，两眼炯炯有神，给人温和专注的感觉。进门客套两句即进入主题，看得出他性格直率，执着于自己的职业兴趣。说起修琴，沈先生便开始滔滔不绝、兴致盎然，每把琴的年代、出处、经历、问题以及如何修理都清清楚楚、如数家珍。翻修老琴，让破旧残损的零件复原再生，再度重现它的声音，沈先生就是在这里展现他乐器修复的拿手绝活的，无论多残、所剩几何，经他之手便可重获新生。其实很多技艺卓绝的工匠都是像这样散布于民间的各个角落，他们不声不响却技艺超群，情怀所致，一生就做一件事，一生都在追求着自己的梦想，就是手艺。沈先生在上海乐器厂已是乐器制造的高级技师，退休后成立了上海大龢堂乐器文化工作室，继续着民族乐器的修复与整理。对民族乐器的热爱与了解让人心升敬佩。

看着那些古旧的木质，很难想象它们会发出什么样的声音，印象中的琵琶声怎么也和这些旧木料搭对不上。这里最早的琴是明末清初的，背板由酸枝木制成。现代琵琶的背板同样也为硬木所制，红木、乌木、紫檀、花梨等等，而这里的老琴背板也都是像老酸枝、花梨、榉木之类的硬木制成，看来硬木琴身一直是琵琶制作的传统。虽然是硬木琴身，但拿在手里却出奇的轻，甚至还不如现代琴的一半重，岁月不止让它失掉了额外的水分，还褪去了木质的刚烈。老木料看着灰旧，有种酥松感，想象中的声音也就有种旧旧的、温暖和松弛的感觉。琴的形状也让我甚是诧异，第一次见到如此之多不同样子的琵琶，十几把琴没有一把是同样的，有大有小、有长有短、有厚有薄、有宽有窄。乐器书中对琵琶形制的定义是“形似水滴”，看来水滴与水滴也是大不相同的。古人做琴，不拘一格，形色各异，声音自然百态。

琵琶面板传统上多为桐木所制，桐木材质轻柔、文理细腻、声音松脆。相对于硬木，桐木应该更禁不住年代的考验，未曾见过更早年代的琵琶恐怕便是这个缘故。老琵琶背板损坏多为开裂，而面板则多为变形或朽坏，开裂可以用蝴蝶结木榫镶嵌或骑马铁钉补修，而面板得重新浸湿压平或者干脆换掉。其实面板相较于背板对声音的影响更大，原琴的音色主要取决于琴弦-面板-琴体形状（共鸣箱），从声学原理讲，面板是主要的发声体与扩散体。面板最能体现它那个年代的琵琶声音，面板的年代感也最能反应琴的岁月历程，这是声音体现出的历史感，是历史的声音痕迹。所以更换面板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有些琴之残存仅剩背板、琴首等残片，极为可惜，虽需更换面板，但琴型与腔体还是可以还原部分原琴的声音风貌。

自琵琶从西域传入中原，直至宋代各类形制与演奏方式方才基本稳定下来，四弦、竖抱、弃拨用指甚至“琵琶”这个名称（之前多以“批把”为名）。然而弦索依然是多种多样，丝弦、禽类筋弦以及动物肠弦等等。其实民乐器的弦乐之前都是这样，各类琴弦声音不同适用于不同的演奏者或不同曲目，也是不同演奏者对于音色的要求。乃至钢弦非常完善的今天也有很多大师级的演奏家会用不同材质的琴弦来体现自己的音色审美。我们在沈老师工作室看到的老琴用的都是丝弦。吴蛮老师说：“丝弦琵琶的音色层次丰富，唯美且有深意，能体验到琵琶怡然自得的腔韵感，更有曲意。”“腔韵感”“曲意”——演奏家的独特感悟。

邢媛老师的学生用不同的琴为我们弹奏了两首曲子，初次听老琵琶，实在让我惊讶。惊讶之余更有惊喜，一点不夸张，出声便觉惊喜！这样的琴声，一改我对琵琶声音的一贯认知。它柔韧有弹性，锋利有光却不刺眼，高音是灿烂的、透明的却又是柔和的，低音是丰满的还很丰富，满满的细节。老木头的那种疏松感竟然从声音里能够听到，缓缓的、松弛的。想象这样的琴弹《夕阳箫鼓》是什么样？弹《十面埋伏》又是什么样？很是期待。

出门已是黄昏，下雨，上海的秋雨沁凉。望着车窗外被雨水模糊了的景色，心中的琴声也慢慢变得有些湿漉漉的。

又及：数月后，专辑取名《问弦》，取探索、解疑、寻迹之意。于上海和北京录制完成并于广州首发上市，听众无不倾心于吴蛮先生的精湛演绎与丝弦老琵琶的独特声响，业界与市场均反响热烈，好评连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