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乐套曲《苏武牧羊》,往事并不如烟(上)

2020-3-22 10:58| 发布者: ywen| 查看: 1901| 评论: 0 |原作者: 文 / 黄荟

简介:一、从苏武,苏武牧羊历史故事,到学堂乐歌《苏武牧羊》,再到声乐套曲《苏武牧羊》。 苏武(公元前140年─公元前60年),字子卿。中国西汉朝代郡太守苏建之子,官居中郎将。苏武牧羊故事的历史背景是中国自汉代开 ...


■ 本文作者、音乐家黄荟
一、从苏武,苏武牧羊历史故事,到学堂乐歌《苏武牧羊》,再到声乐套曲《苏武牧羊》。

苏武(公元前140年─公元前60年),字子卿。中国西汉朝代郡太守苏建之子,官居中郎将。苏武牧羊故事的历史背景是中国自汉代开国以来就存在,而且在中国古代史中一直挥之不去和平复不已的──中原汉人与西域匈奴人的争端。

苏武的历史事件始于汉武帝天汉元年(公元前100年),苏武为谋和受命出使西域。却因为其随从在异国参与了宫廷谋变,事发后受到牵连。体面的外交使臣竟沦为阶下囚。匈奴单于诱降苏武不成,遂以酷刑相加:严冬时将苏武关在露天的地窖里并断其饮食。苏武渴饮冰雪水,饥食羊毛毡。坚持十多日生命不止,顽强不屈。匈奴单于又把他孤身放逐到荒无人烟的北海(今贝加尔湖),让他放牧一群公羊。宣称待公羊产羔方得获释回国。


■ 现在的贝加尔湖

在北海牧羊生活的初期,苏武以挖野鼠,掘草籽,结网捕鱼为食,领受着艰苦卓绝的生活。却每日手执汉武帝所赐的节杖牧放羊群,以示朝廷使臣的坚贞不屈。后来,匈奴宫廷改善了苏武的生活待遇,但一直没改变苏武的囚徒身份。还向汉朝廷散布了苏武已死的诈言。直到十九年后,这时汉朝和匈奴都已王位易主。两国间又现新的和平转机。加上苏武历经辗转,向朝廷传递了自己仍在服刑的真实讯息,从而得到了两国间的外交斡旋机会,才终获释放回国。

苏武荣归故国在当时就是轰动一时的。始元六年(公元前81年),四十岁出使的苏武已成白发老者。出行时浩荡的百余人队伍,只有八人随其返回。汉昭帝从苏武手中接过了象征完满复命的、却已旌旄落尽的节杖。长安城万人空巷,争睹义士。除了风光无限的英雄形象之外,苏武还被委以典属国(专事处理少数民族事务的官吏)之职。

就在回国的第二年,命运多舛的苏武因为其子苏元卷入宫廷内乱再次受到株连而被革职。直到汉宣帝即位之后,苏武才受封关内侯,赐爵麒麟阁十一功臣之一。他在北海牧羊时生养的儿子苏通国,也受诏入朝为官。宣帝神爵二年(公元前60年),拥具暮年荣耀的苏武享81岁高龄辞世。苏武墓位于今距陕西咸阳城西47公里处的武功县武功镇龙门村。

尽管苏武生前就被尊为大义凛然的民族英雄而家喻户晓。但不知何故,和他同朝为官的司马迁竟没在其《史记》中提及苏武一字一笔(除了无法揣测的原因之外,有个可作为参照的时间依据是:苏武自匈奴归汉之时,已经于10年前完成了《史记》的司马迁即便还没有故世,也是风烛残年,无力再为史稿添加笔墨了)。苏武被写入正史还是在他身后百年,东汉史学家班固编撰的《汉书》卷五十四《李广苏建传》中的《苏武传》。自此,苏武不仅作为一个坚贞不屈、坚守气节的历史人物被载入史册,并且被作为中国士族阶层的代表人物得以弘扬。苏武式的气节也成为中国伦理人格的榜样,成为中华民族文化的一种心理要素。

两千多年来,苏武的形象反复出现在各类文学艺术作品中。历史上以苏武牧羊为题的画帧,仅尚存的就有近廿幅。苏武银须长袍,昂首向天,怀抱节杖的形象几乎成为所有作画者的共识。而赞叹苏武气节的诗词也不胜枚举。最负盛名的当属李白的五言诗《苏武》: 

“苏武在匈奴,十年持汉节。白雁上林飞,空传一书札。牧羊边地苦,落日归心绝。渴饮月窟冰,饥餐天上雪。冬还沙塞远,北怆河梁别。泣把李陵衣,相看泪成血。”

到了上世纪的民国初年间,随着新学兴办,学堂乐歌这个新的样式得以普及与发展。就在这个热潮中,一首风格浓郁又古色古香的歌谣《苏武牧羊》迅速在全国范围内流传开了。这首当初不明出处,被当作“古曲”的歌谣,直到近二十年之后,才有人披露了其竟出自辽宁省盖平县(今盖州)。大约在民国三年(1914年),盖平县师范中学的一个体操兼音乐教员田锡侯,改编整理了一首当地流行的皮影戏曲牌“大悲调”。意欲在音乐课堂传习之用。经由该校国文教员蒋荫棠填词,并取名《苏武歌》。也叫《苏武留胡》。在后来的传唱中又有了《苏武牧羊》的名称。


■ 被冰雪覆盖的的贝加尔湖

“苏武留胡节不辱,雪地又冰天,苦忍十九年。渴饮雪,饥吞毡,牧羊北海  边。心存汉社稷,旄落尤未还。历尽难中难,心如铁石坚。夜坐塞上时听茄声,入耳心恸酸。

转眼北风吹,雁群汉关飞。白发娘,盼儿归,红妆守空帷。三更同入梦,两地谁梦谁?任海枯石烂,大节终不亏,定叫匈奴心惊胆战拱服汉德威。”

从歌词看,这篇章中有不少词句接近李白《苏武》的表述。这首乐歌在创编伊始就被竞相传抄并风行校园。更加不可思议的是,在那个没有强大的传播手段的年代,这首乐歌在短短几年中就红遍大江南北,甚至漂洋过海,传到异域。几乎成为民歌时代里能和《送别》并驾齐驱的经典名歌。要知道,《送别》可是民国现象级的风云人物李叔同用德国歌曲的曲调填词,在中心城市发表及传唱的。那么出自中学教员之手的《苏武牧羊》,从一个东北小县城传遍天下,更是令人叹为观止了。

《苏武牧羊》的歌曲问世八十年后,迎来她的一个升级版的再度创作──一部以此曲作为贯穿发展主题的大型声乐套曲。

在新的历史时期创作声乐套曲《苏武牧羊》,自然是要站在当代人的立场和视角,对苏武这个历史人物,对苏武所经历的历史事件,对苏武留下的精神品质,做出创作者的重新发现,重新认识和深入思考。


《苏武牧羊》套曲专辑

对于声乐套曲《苏武牧羊》所设定的总共七个段落的内容和布局,创作团队和担纲“编剧”职能的词作者田青先生是有着仔细斟酌的。由于独唱的声乐套曲体裁的局限,既不可能表述完整的故事情节,也不可能具备歌剧那样的戏剧性冲突与发展。这部声乐套曲的创作初衷就不是叙事,而几乎是在做议论题──站在当代人的视角,从苏武牧羊的历史事件中提取若干个点,逐一展开现在时的重新阐述。在内容上侧重写情,写意,写场面。手法上侧重心理的,人性的,精神层面的刻画。

比如说第一首《序歌──一个古老的故事》,核心内容并非是在说苏武。而是在讲《苏武牧羊》这首乐歌。这是个新的,却又是合理的视角——当代人知道苏武以及相关史实,往往多是因为这首歌。两千多年前的苏武在今天还能有如此的知名度,很大程度上是凭借这首歌的影响力。第二首《骁歌——出塞》和第六首《酒歌——归来》都是写场面的,是音画式的。歌词其实已经不拘于苏武的故事了。而是抽象了中国人自古以来一个具有共性的情感样式:出行和回家。中国的历史有一多半与战事有关。战争关乎所有国民的生活和心态。将士出征与归来,就成了战争开始和结束的标志。而其中的特定情感也是全民都会参与的。出征时的情感,是豪迈,是义无反顾,又是离别。盛大的鼓号齐鸣场面,令人激奋,也令人心碎。同样,荣归既是鼓乐喧天的欢腾场面,是久别重逢的至喜狂欢,也是五味杂陈,大开大合的情感峰谷。对于一个疆域庞大又交通不便的农业国来说家人出远门应该是国民生活中的大事了。家中一人远征,一定会饱含家庭诸多生活与情感的变数。而回家,重逢,团聚,可谓是中国人情感世界里的“至尊”了。把苏武出使和荣归的情感,升华到家国层面的共有情怀,是这部声乐套曲想要实现的初衷。

套曲第三首《牧歌——贝加尔湖的冬天》是写意的。今天人们如果设身处地想一想,苏武在异国的土地上,年复一年只身在荒无人烟的北海边牧羊。他内心的孤寂和绝望也该达到极致了。他需要有多大的精神支撑,才能抗住严酷的现实?这是对于当代人很有意义的话题。“牧歌”的体裁往往与春夏相关,现在却用惯常温情式样的牧歌来写冬天:一个朝廷命官成了囚徒,成了流放的牧羊人。苏武无疑是恰逢生命中不期而遇的冬季。这段歌词中没有一句是去写情感的,似乎只是苏武眼中的一个个“镜头”,构建出一幅凝固的画面。也算是一帧用音符绘就的“苏武牧羊图”了。

说到套曲的另外三首:《琴歌——望月观花》、《春歌——牧羊姑娘》、《尾歌——梦里草原》,则完全是取了当代人读史的重新认识与反思的态度了。这应是编剧者独到见解的所在。也是苏武牧羊的历史典故蜕变成当代艺术作品的重要的精神酶变。这里我们不吝篇幅,一一道来。

■《琴歌——望月观花》
整篇词作大概都缘出乐歌《苏武牧羊》中的一句歌词:“白发娘,盼儿归,红妆守空帷。三更同入梦,两地谁梦谁?”

其实,这句词就已经脱离了苏武的史实了。苏武出使匈奴之后的家庭遭遇,其实是很凄凉的。他的父亲苏建应该是在他出行前就已故去了。苏武被放逐北海期间,他老母亡故。妻子也改嫁。两个兄长皆获罪被诛。家中只剩下妹妹,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这些情况,苏武在匈奴后期或已从汉朝降将李陵口中获悉。但是要待到回长安之后方能核实。所以,流放生活中留存着“三更同入梦,两地谁梦谁”的念想也说得过去。声乐套曲中的这首《琴歌》,则是更为开放地把这种相思之情放大了。这段言情抒怀的慢板乐章,完全可以看作是一个脱离了苏武故事的,独立的思乡曲。而且,从乐歌《苏武牧羊》的“三更同入梦,两地谁梦谁”,到《琴歌》中的“怕见明月,头上的月正圆。怕见鲜花,手中的花正艳”。着实是实现了文学境界上的时代跨越。作品完成之后,这个段落一直被评价是整部套曲中的一大亮色。

自苏武被弘扬为中国人的正气表率之后,史书便一直对于苏武大施春秋笔墨。几乎找不到苏武半点的负面载录。然而,就在班固《汉书》中涉及苏武的字里行间,已经披露了苏武在匈奴的另一段感情生活:那是在汉宣帝即位后,为遭贬的苏武封侯。念及苏武唯一的儿子苏元已被汉昭帝诛杀而嗣宗无继,不经意问道:“苏武在匈奴那么久,有没有孩子呢?”苏武马上回答说,有一个和胡女所生的儿子叫苏通国。于是,汉朝廷马上通过外交途径赎回了苏通国,算是替苏武完成了传宗接代的大业。至于那个胡女是何人?有没有随儿子归汉?下落如何?史书没有任何记载。自然,这个历史留白会给后人无限的填充空间。套曲中的这一段落,就是想把这部分被忽略的苏武故事强调出来。历史的真相迟早是要被还原的,特别是在当今,这样的苏武才显得亲和丰满,令人置信。总之,这首中亚风格的谐谑曲,无论在内容上还是在形式上都在套曲中色彩斑驳,独树一帜。

■《尾歌——梦里草原》
这个段落可谓是纯粹的现代思维和触角的手笔了。在这里,编剧对荣归故里,荣耀加身,功成名就的苏武作出了后续的设问。那就是苏武回国之后会怎么样呢?史实中的苏武,回到长安之后,坎坷的命运却还在延续。直到生命的最后时光,才算是拥有了与之名节相称的礼遇和待遇。套曲中的这首《尾歌》却避开了这些身外的“俗事”。而是从人性的角度,对苏武的内心进行审视和重新解读。其实,在现代文明到来的今天,人们对于苏武牧羊这个感动中国两千年的话题,抑或作出颠覆性的全新认识。譬如用今天的环境问题来重新评估苏武流放生活的品质,会认为他在享用最好的阳光空气,饮用最干净的水,取用最生态最环保的食材,甚至受用最高档的药材和补品。再加上远离了宫廷争斗的人祸,静心修行。苏武归汉时已是耄耋之年,这在当时就属于高寿之人了。而北海放牧的健康生活,竟使得他在回到长安后,还能拥有二十多年的余生(对于据说平均寿命不到50岁的汉代而言,81岁是何等龟鹤老人便可以想见了)!这似乎都要“归功”于那段西域的遭遇。不论这种过度解读是否合理或者荒谬,今人习惯于以颠覆反转的态度对待过往的思维方式可见一斑。《尾歌》的写作也顺应了这样的态度。尽管笔墨不惊,还是在隐隐中对归汉后的苏武提出了前所未有的质疑:他坚守的气节换回的究竟是什么?光鲜盛名之下的他,内心真的安然吗?在为万世表率之后,他会不会有难以言表的孤寂?会不会有无处诉衷肠的悲悯?回到长安的生活,他会习惯吗?会不会常常思念北海边的年华岁月?那个给过他慰藉并为他生子或又被迫与骨肉分离的匈奴女人,他会不会在心里时有念及,复又“两地谁梦谁”吗?……如果从人性出发去反思苏武的晚年,过往的历史表述其实只是个冰冷的符号。真实的史料反映出,苏武回到汉朝,旋即就卷入残酷的宫廷争斗之中。不仅亲历了丧子之痛,还把用十九年苦难换来的那顶郡守一级小官的乌纱给弄丢了。孤独终老的结局,很难说较之心存念想,只身牧羊的精神状态能好多少?

套曲完成之后,我时常会在听众中不经意做些随机调查——“你最喜欢哪一首?”答案自然是因人而异,各有所钟。好像是喜欢这首《尾歌》的人最少。多年之后,我才悟到:能喜欢这首的人,多少有点看往事如烟的心态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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