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慧的猫头鹰在黄昏里起飞”——巴赫无伴奏小提琴曲《恰空》欣赏

来德国旅游，很想去一两个地方，看看德国现代工业的辉煌成就。朋友介绍我们去斯图加特：有“奔驰”，有“保时捷”，看完了还可以去参观黑格尔故居呢。

就这样，今天旅途中，我很自然联想起德国作曲家巴赫的《恰空》。这首名曲选自他的无伴奏小提琴组曲《第二帕蒂塔》，系其中第五乐章。恰空（chaconne）一词，原指的是十六世纪末起源于西班牙的一种慢三步舞蹈，后来发展成一种庄重的器乐曲。巴赫的这首《恰空》，由一段主题旋律和32个变奏构成。虽然只有一把小提琴演奏，却可以说是人类器乐曲写作历史的一次最恢宏最浩渺的探索和旅途。这首乐曲的神奇在于它从第一个音符开始就让你感觉到，推动这音乐滚滚前进的，似乎并不是情感，而是一种类似人类天才思维那样的无与伦比的灿烂的美。你听听，它有多像极其严谨极其精确极端讲求质量的那种德国工匠精神，它有多像十九世纪的庞大繁复而又包罗万象的黑格尔哲学！把这首不朽的乐曲多听几遍，你就会感觉到：它精妙而丰富的变化并不全然体现在音乐进程的水平方向，而是更多地潜藏在其垂直方向的和声对位之中，在它不同声部的乐音之间所充满着的幽微和刚强的精密组合。所以，中国的佛教哲学就会说：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恰空》，它可以是春夏秋冬，轮回交替；可以是新生婴儿的第一声啼哭，可以是这样开始的悲欣交集的漫漫人生，可以是此后的饱经风霜，渡尽劫波，直至他终于垂垂苍老；它也可以是星垂平野，月涌大江，是波涛汹涌，直挂云帆的大海，是太阳、月亮和地球，是如霍金那样从果壳里呼唤而出的一个苍茫无垠的宇宙……

到保时捷博物馆买门票，就感到后悔了：蛮好奔驰和保时捷两个馆都看的。现在说是凭前者门票票根，买此地门票七五折优惠。原来这保时捷是一位世界知名汽车设计师的名字，全名为：费迪南德·保时捷。1931年，德国大众要创立一个豪华汽车的品牌，就以其创始人的名字来命名了。环视周围，不远处就是他们的工厂，一边还有保时捷总部大楼和全球最大的保时捷 4 S 店。保时捷博物馆的建筑设计得非常前卫时尚而且极有气势，是极漂亮的块状组合。博物馆前面的街心草坪上，竖立着的雕塑动感十足，极富创意：三根看似纤细柔软的白色流线形立柱疾速上升，交叉会合，潇潇洒洒，直指蓝天，立柱顶端各停放一辆汽车，一共三辆。据说，广场上停着的那么多豪华汽车，都是可以试驾的。拍完照片，入内参观。电梯把我们送到二楼，最先看到的是一辆外形酷似豪华马车的轿车，这是德国人造出的第一辆汽车，时间是1898年。看看解说，嘿！它还是一部电动汽车呢。往前走，就看到了保时捷父子的雕塑，看到了保时捷所设计的最经典最成功而且最风靡全世界的一款车型：甲壳虫。如今我们观看描写欧洲上世纪中叶的影视作品，经常可以见到这种超流线型的、犹如一只小小甲虫般的家用轿车，非常可爱，充满怀旧感。在赛车迷眼里，保时捷无疑就是赛车的代名词，在这里，最好看的就是各种各样性能优越，造型时髦，速度奇快的赛车。看着它们，就想起充满危险，紧张刺激，观众欢呼声震天动地的一级方程式比赛，以及那些勇敢无畏、反应灵敏、风驰电掣的英雄：冼拿、舒马赫、汉密尔顿……

1720年，巴赫深爱的妻子玛利亚·芭芭拉离开了人世。这无疑给了作曲家一个天塌地陷般的人生重击。从此后，就是生死两茫茫，何处话衷肠？巴赫把心中无限的悲痛和思念化为一串串瑰丽的音符，写就了这首无伴奏小提琴曲《恰空》。

在保时捷餐厅午餐后，兴冲冲赶去黑格尔故居。一幢四层楼的巴洛克式楼房，静静竖立在两条街的交叉处，韵采深深。此地真的阳春白雪，真的“凡尔赛”，真的是“高大上”！参观者必然寥寥，偶尔遇见一两位，一概哲学系大学生抑或学者教授模样。楼房三面临街，另一面与隔壁相连。墙上简洁的德语告诉你，这就是黑格尔的故居兼纪念馆。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进入故居，底楼不大。玻璃柜里，一尊纯白的黑格尔半身塑像，高华俊逸，使人敬仰，注目久久。这里有两个展览：其一为《1770-1831 黑格尔时代的斯图加特》；其二《从斯图加特到柏林：黑格尔生活之路》，内容多以彩色液晶大屏幕滚动播放，辅之以墙上文字介绍，备多种语言，亦有中文。

1770年8月27日，黑格尔出生在这幢房子里。同是这一年，还诞生了伟大的贝多芬，他只比黑格尔小四个月。此前一年，更有影响巨大的人物来到世间，他就是黑格尔的偶像——拿破仑。在遥远的东方，1770年系大清帝国乾隆三十五年。我们今日所言之德国，那时有300多个国家、公国和自由城市，靠着奥地利皇帝弗朗西斯一世统治下的神圣罗马帝国将其松散地拢合在一起。黑格尔的父亲在符腾堡公国宫廷里做财政秘书，家境比较富裕。黑格尔在家乡一直生活到18岁，就去图宾根大学的新教神学院读书。他不喜欢读神学。1789年，法国资产阶级革命爆发，黑格尔深受鼓舞，极力崇拜拿破仑，宣传卢梭的主张。1793年起，先后两次到富贵人家当家庭教师，期间阅读了主人所藏之大量书籍，打下坚实的学术基础。1799年父亲去世，留下一笔遗产，使他能无忧无虑专心研究学术。1806年10月，他完成了第一部也是毕生最重要的著作：《精神现象学》。黑格尔曾在耶拿大学和海德堡大学讲授哲学。成名后，任柏林大学教授，从1829年起，还担任柏林大学校长，直至1831年去世。

黑格尔建立起了一个包罗万象令人叹为观止的客观唯心主义哲学体系，其中主要讲述的是绝对精神自我发展的三个阶段：逻辑学、自然哲学和精神哲学。他的那句名言，假使要精确一点译成中文，其实应该是：“凡是合乎理性的都是现实的。”他把十九世纪德国古典哲学推向了光辉的顶峰。恩格斯说：在人类知识的各个领域，“黑格尔都力求找出并且指出贯穿这些领域的发展线索；同时，因为他不仅是一个富于创造性的天才，而且是一个学识渊博的人物，所以他在每一个领域中都起到了划时代的作用”。黑格尔创造的哲学体系空前庞大，而正是这个规模恢宏的思想体系，闪烁着几乎超出人类思维极限的奇异光芒。马克思从不讳言自己直接继承了黑格尔哲学的智慧。马克思主义的唯物辩证法，就是他批判继承了黑格尔和费尔巴哈学说中的合理内容创立起来的。高山冰川，其水沧浪，沸沸汤汤，永世不竭。粲烂的黑格尔哲学哺育滋养了后代多少伟大的思想家，它在西方思想学术界一直有着深厚的影响。

踏着雍容古雅的木楼梯走上二楼，精神豁然开朗。这里三面墙上都摘录了黑格尔的哲学名言，一一读来，引人深邃和警醒。东面墙壁设计装帧格外精妙：淡蓝色射灯的灯光打在雪白的墙面上，黑格尔的头像以及他用鹅毛笔写下的隽逸字迹何其清晰，引得参观者纷纷打开手机留影。这里是黑格尔青少年时代的居所，也是他哲学思考的起点。如今大家还能看到的，只有他的画像和不多的几页手稿。走上三楼，应该是黑格尔的卧室，却已经没有他当年用过的任何物品留存下来了。时光流逝之狠毒无情，着实可叹。房间里只有一排书橱，陈列世界各国出版的各种版本的黑格尔著作。其中亦有橘黄色的书脊、白颜色的封面、商务印书馆出版的中文版《美学》三卷本，使中国游客感到格外亲切。远在万里之外的上海，这套三卷本的黑格尔《美学》，我家书橱里也有。记得刚刚而立之年的我，为了啃完这三本如此深奥的天书，曾经经历过一番怎样的咬牙发狠，水深火热和冷暖自知的苦功！

■ 黑格尔《美学》

走出这座丰蕴着瑰丽思想的楼房，斯图加特夕阳晚照，云蒸霞蔚。我顿时想起了这位伟大思想家很喜欢的一句名言：“智慧的猫头鹰在文明的黄昏里起飞。”

■ 巴赫小无唱片

巴赫的《恰空》，我喜欢的唱片系拉脱维亚小提琴大师吉东·克雷默的经典演绎，菲利普公司出品，24bit制作，音质甚佳，琴音美美，宛如波罗的海的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