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之所善 九死未悔 ——古琴唱片《天地之音》品赏

读碟不觉春已深，一寸光阴一寸金。

我觉得：《天地之音》这张碟，有着深刻的思想内涵、宏大的艺术气魄和真切的人文情怀。

古琴存世三千载，琴曲传世千五百。漫漫岁月里，有多少次潮涨潮落，多少次沧海桑田；汲取了儒释道等等思想中的精华，璀璨夺目的古琴文化一代一代演变发展进化，早已凝结积淀成为中华民族美好传统情操的一种艺术化身。古代贤达多以操琴修身养性，“自净其意”，又以此善声“净他人意”。久而久之，琴人自雅，品性高洁，人与琴协，珠联璧合，好似空谷幽兰，馨香馥郁。品赏久久，便觉唱片中赵家珍教授演绎的六首古琴曲，就有“声传三界，供养十方”的善美崇高的境界。试问：三界、十方何其大焉？浩渺天地岂不在其中间？昔屈子言：“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用一把把历代稀世名琴，演奏一阙阙旷世经典名曲，心灵与自然相通，冰清玉洁，无上清凉，岂非功德无量焉？

“我就是蔡文姬”

《大胡笳》又名《胡笳十八拍》，原是一首抒情长诗，为东汉末年著名才女蔡文姬所作。其时天下大乱，连年烽火，蔡文姬在逃难中被匈奴所掳，流落塞外，后来与左贤王结成夫妻，生了两个儿女。她在塞外度过了整整十二个春秋，期间仍无时无刻不在苦苦思恋着自己的故乡。曹操平定了中原，与匈奴修好，思贤心切，派使节用重金赎回了蔡文姬。回到中原后，文姬写下了著名的长诗《胡笳十八拍》，叙述自己一生的坎坷遭遇。后人据此创作了这首古琴曲（亦有历史资料称文姬以胡笳音色融入古琴中而作此曲），主要叙述描写文姬归汉的动人故事。此曲传谱颇丰，曲名各异，曲调亦各有不同，都反映了蔡文姬思念故乡却又不忍骨肉分离的极端矛盾进退两难的痛苦心情。音乐委婉悲伤，撕裂肝肠。“北风厉兮肃泠泠，胡笳动兮边马鸣，孤雁归兮声嘤嘤。”记得在1950年代末，文坛巨擎郭沫若据此撰写了新编历史剧《蔡文姬》，由北京人艺搬上舞台，戏剧大家焦菊隐担任导演，作为向建国十周年献礼剧目，轰动京华一时。1978年，又改编拍摄成同名故事影片在全国上映。上世纪二三十年代，郭老怒撰檄文，痛斥蒋介石背叛革命，残酷屠杀共产党人和革命群众。七七事变，抗战爆发，已然定居东瀛的郭沫若，毅然抛却妻子儿女，携笔从戎，回国参加抗日战争。他自然有过一段与蔡文姬十分相似的颠沛流离、骨肉分别的痛苦经历。故此，他对人们说：“我就是蔡文姬！”写作此剧，郭老心有所感，笔下浩浩汤汤，激情焰焰，情真意切，《蔡文姬》一剧写得文辞煌煌，跌宕起伏，感人至深。从此以后一直成为北京人艺的保留剧目。今天我们欣赏古琴曲《大胡笳》，以上一切均可作为资料阅读参考。此曲赵家珍教授以一架元代古琴倾心演绎，人生离合，悲欢笑叹，一点一滴皆牢牢镌入听者心中永不退去。元代古琴声清而韵长，音色宛如庭院苍杆，绿竹猗猗，风摇曳之，得金玉之声，浩逸疏朗，泠然幽谧。

慷慨豪迈《广陵散》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三国英雄尽去矣。至西晋，乃黑暗专制之朝。眼望偌大神州，一片腥风血雨。嵇康打铁，以求隐于乱世，却何其风流潇洒倜傥，可谓靓极酷极矣。好友山涛赞其曰：“嵇叔夜之为人也，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将崩。”嵇早年曾游学洛水之西，于华阳得一高人秘授琴曲《广陵散》，琴音超迈，声调绝伦。后受小人诬陷，竟被司马昭处死。临刑前索琴奏之。刑场上，冷风萧萧日杲杲，三千太学生及围观者静穆肃立。琴声时而徐徐缓缓，时而铿锵坚毅，铺天盖地，四围而至，悲壮惨烈。曲毕，嵇康从容赴死。一曲《广陵散》顿成人间绝响矣。

千年之后，这曲《广陵散》竟于赵家珍教授手中复生。指间铿锵，慷慨豪迈，荡气回肠；几分刚烈，几分妩媚，几分幽怨，亦存些许慈柔于心中，如水月般澄澈，似翠竹般坚贞，点亮了千年以前那个风雨如晦，蛮暴惨烈的人间乱世。

此曲以清代古琴“戛玉”演奏。琴声如琴名，散音和润，按音清醇，泛音如戛玉敲冰。

“吾将上下而求索”

鲁迅先生言：“战国……在韵言则有屈原起于楚，被谗放逐，乃作《离骚》。逸响伟辞，卓绝一世。”屈原是我国历史上第一位伟大的抒情诗人，他的长篇抒情诗《离骚》，闪耀着灿烂的爱国主义光芒。夜读《离骚》，每每总会读得人热血沸腾，激情满怀，亢阳鼓汤，夜不能寐。聆此曲，泛音灵透而清澈，如仙境兰草，芳华脱俗；勾剔方直，状坚毅之追索；滚拂声声，于乱世中晦暗污浊重重，窥诗人心底之哀鸣与呐喊。“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其中深邃哲理，偾张血脉，随泠泠琴音，洞穿渺渺时空，烛照后代吾辈，震聋发聩，其焰灼灼，其光灿灿，一颗赤子之心，多么感人心魄！

此曲以唐代稀世名琴“清角”奏之。“清角”的背面刻有“雷威斫琴”，雷威是唐代制琴名手四川雷氏中的佼佼者。古人言：“盖闻清角奏而风雨至，琴之感以末。”琴音精妙，品质超凡，余韵绵长，绕梁三日。

最后，来说说这张唱片绝佳的录音质量，它由著名天碟录音师李小沛老师带领其助手倾情录制，混音和母带处理也是他操刀完成的。在我国为数不多的天碟录音师中，能够荣登美国TAS（The Absolute Sound）音响榜，李小沛老师是至今为止唯一的一位。这张唱片的现场感极强，琴声定位准确，音场清澈透明，堂音非常丰富；古琴琴弦的振动、演奏者手指拨动的瞬态感觉、琴体振动共鸣的木质感等等，都那么自然、精准、全面地呈现在听众面前，音色是那样的饱满丰富唯美而且秀润。赵家珍教授演奏中所使用的六把异常珍贵的古琴，琴声犹如钻石一般晶莹剔透，绚丽缤纷，熠熠生辉，余音袅袅。除此以外，更使人感到惊奇的是：在这张唱片里，赵家珍教授分别使用了六把稀世名琴：唐琴、宋琴、元琴、明琴、清琴和现代琴，由于李小沛老师极其出色精妙的录音技艺，这六把稀世名琴，其中任何一把，细细听来都是音色独具，特性鲜明，好像它们都是一个个极富活力的生命个体，朝气蓬勃，都有着自己独一无二的脾气性情，韵味气息。“落花满地春光晚，芳草连云暮色深。”春深似海的日子里，聆赏如此演录俱佳，品味高雅的唱片，真是一种非常美妙的精神享受。